施坦威之声 | 音乐——人类生存之基本需求

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中国琴童选择走音乐专业道路,音乐究竟意味着什么?选择音乐专业的意义又是什么?今天小编将与大家分享一篇著名钢琴家卡尔·波纳克(Karl Paulnack)在波士顿音乐学院致新生家长的欢迎辞,仔细品读这篇文章,将使您获益匪浅。

我猜我父母最担心的事情之一,就是这个社会可能会轻视我音乐家的身份,他们害怕没有人欣赏我。我读高中时成绩非常好,特别是数学和科学这两门课,所以在他们的设想中,我可能会成为一名医生、化学研究人员或工程师。比起成为一名音乐家,我如果从事这些工作,可能会得到更多的尊重。我依然记得当我宣布要申请音乐学院时,我妈妈的反应——她冲我说道:“你浪费了你的SAT成绩!”我想,在某种程度上,我的父母并不确定音乐到底有什么价值和作用。其实,他们也都是热爱音乐的人,会听很多古典音乐,只是他们不清楚音乐有什么功能。因此,我想和大家谈谈音乐的作用,因为在我们生活的这个社会,音乐通常出现在报纸的“艺术与娱乐”版面,而严肃音乐——也就是你们的孩子将要投身其中的音乐——其实与娱乐毫无关系。事实上,严肃音乐与娱乐是相对立的。接下来,我想谈谈音乐,以及音乐的原理。 

 

“音乐总有办法找到我们内心和灵魂中

巨大的、无形的、动人的部分,

帮助我们理解自己内心的状态。”

古希腊文化是最早对音乐原理进行阐释的文化之一。古希腊人认为,音乐和天文学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天文学是研究可观测的事物、永恒的事物与外部事物之间的关系,而音乐则是研究无形的事物、内部事务与隐秘事物之间的关系。音乐总有办法找到我们内心和灵魂中巨大的、无形的、动人的部分,帮助我们理解自己内心的状态。我来给大家举几个例子。

 

法国作曲家奥利维埃·梅西安(Olivier Messiaen)在1940年创作的《世界末日四重奏》(Quartet for the End of Time)是历史上影响最深远的音乐作品之一。在梅西安31岁那年,法国加入了反抗纳粹德国的战争。1940年6月,他被德国人逮捕,关在一个战俘营里。但他非常幸运,从一位富有同情心的看守那儿得到了创作用的纸和空间,并且还有几位音乐家同他关在一起——一位大提琴家、一位小提琴家和一位单簧管演奏家。梅西安硬靠想象,想着与这几位音乐家在一起演奏,写下了他的四重奏。1941年,梅西安和三位音乐家在战俘营里为4000名狱友和守卫演奏了这首作品。如今,《世界末日四重奏》是所有音乐作品中最负盛名的杰作之一。

 

想想我们后来了解到的纳粹集中营里的生活,为什么一个心智正常的人会选择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创作或演奏音乐?在状态比较好的时候,他们的精力也仅够去寻找食物和水,去躲避毒打,去保持温暖,去逃避酷刑——为什么会有人为音乐费神?然而,即便是在集中营里,我们也有诗歌,有音乐,有视觉艺术;除了狂热的梅西安,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创造艺术。为什么?那是一个大家只关心生存和生活必需品的地方,那么显而易见的结论就是:不知何故,艺术在人们的生活中不可或缺。集中营里没有金钱,没有希望,没有商业,没有娱乐,甚至没有最基本的尊重,但却有艺术。艺术是人类生存的一部分;艺术是人类精神的一部分,是人类对表达自我的无止境追求。艺术是我们说出“我活着,我的人生有意义”的方式之一。

2001年9月,我住在曼哈顿。9月12日早上,我对我的艺术以及它与这个世界的关系有了全新的认识。那天上午10点,我照例坐在钢琴前准备练习——这完全是出于习惯,而不是有意识的行为。我掀起琴盖,打开乐谱,将双手放到琴键上,然后又拿了下来。我坐那儿想着:音乐真的有意义吗?难道不是完全可有可无的东西吗?想到这个城市昨天发生的惨剧,我在这时弹钢琴,似乎又傻又荒唐,有些不敬,而且毫无意义。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在这一刻,音乐家有什么用?谁会在这个时候需要一名钢琴演奏家?我彻底迷失了。

 

后来,我,以及纽约的其他人,终于熬过了那漫长一周。那天,我没有弹钢琴,实际上我甚至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我到底要不要再继续弹钢琴了。接着,我观察了大家是如何度过这一天的。至少在我生活的街区,没有一个人在打篮球或者玩拼字游戏。我们没有用打牌来消磨时间,没有看电视,没有去购物,当然也没有去商场里。9月11日当晚,我在纽约看到的第一个群体活动是唱歌。人们在一起唱歌。他们围着消防站,唱起了《我们终将胜利》(We Shall Overcome),还有许多人在唱《美丽的美利坚》(America the Beautiful)。我印象中的第一个公开活动是那周晚些时候纽约爱乐在林肯表演艺术中心演出的勃拉姆斯《安魂曲》。第一次公开哀悼——我们对这个历史事件的第一次公开回应——是一场演唱会。从那之后,我开始觉得生活也许能够继续下去了。那一夜,美国军队保卫了我们的领空,而带领人们从伤痛中恢复过来的则是艺术,特别是音乐。

 

“音乐不是奢侈品,

不是我们用来挥霍多余预算的东西,

不是玩物,也不是消遣或打发时间的方式。

音乐是人类生存的一项基本需求。”

我通过这两件事认识到,音乐并不像报纸宣扬的那样,是“艺术与娱乐”的一部分。音乐不是奢侈品,不是我们用来挥霍多余预算的东西,不是玩物,也不是消遣或打发时间的方式。音乐是人类生存的一项基本需求。音乐是我们理解生活的一种方式,是我们表达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情感的一种方式,是我们用心去理解理智无法解释的事物的一种方式。

 

在座的有些人可能知道塞缪尔· 巴伯(Samuel Barber)创作的《弦乐柔板》(Adagio for Strings),这是一首美得令人心碎的曲子。有些不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也许在奥利弗·斯通(Oliver Stone)的越战电影《野战排》(Platoon)里听过这首曲子,它是电影的配乐之一。只要您听过这首作品,那您肯定知道它能够轻而易举地打动我们的内心,能够让我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悲伤,使我们哭泣。音乐就像是一位优秀的心理治疗师,可以洞穿我们意识中的现实,了解我们内心真正的想法。

相信在座几乎没人参加过没有任何音乐的婚礼。婚礼上也许只有一点点音乐,也许有一些很糟糕的音乐,但一般来说,除了少数例外,婚礼上总是会有音乐。接下来,大家都能猜到了——人们沉浸在各种各样的情绪之中,这时音乐响起,婚礼仪式结束,有人唱起了歌或者吹起了长笛等乐器。这时,即便音乐很难听,哪怕连音质都很差,那百分之三四十会在婚礼上流泪的人,在音乐响起之后会数度泪下。为什么?希腊人认为,借助音乐,我们可以移动内心巨大的无形的部分,并将它们重新排列,从而表达我们言语无法描述的感受。大家能想象看《夺宝奇兵》(Indiana Jones)或《超人》(Superman)或《星球大战》(Star Wars)的时候,只有对话而没有音乐吗?为什么在《ET》里,音乐可以恰到好处地响起,惹得心性敏感的观众齐齐落泪?我可以保证,如果将电影里的音乐去掉,效果绝对会不一样。希腊人认为,音乐是人们对于内心无形事物之间的关系的理解。

接下来的内容,是我为几天后的新生欢迎会准备的。我会告诉你们的孩子,他们作为音乐家的责任是什么:

 

“如果我们现在是在一个医学院,而你们是作为医学系学生在练习阑尾切除术,你们肯定会非常严肃地对待自己的工作,因为你会想象着某天深夜两点钟,有人来到你的急诊室,等着你去抢救他的生命。而作为音乐家,你们面临的情况是,某天晚上八点钟,有人走进你们的演奏厅,他的脑袋一团浆糊,他的心不堪重负,他的灵魂疲倦至极。在离开演奏厅时,他们能否重新变得完整,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你们那天晚上的表现如何。

 

你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成为一个娱乐他人的人,你们不需要出卖自己。事实上,你们也没有任何可以出卖的东西;音乐家的职责不是像卖二手车一样,去贩卖某种产品。我不是一个娱乐他人的人,而更像是一名护理人员、一名消防员、一名救援人员。你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成为抚慰人类灵魂的人,成为人们精神上的按摩师、外科医生或心理治疗师,与人们的内心打交道,看看他们有没有需要厘清的东西,看看他们能否与自己和谐相处,能否保持健康、快乐和幸福。

 

女士们、先生们,坦白说,我不仅希望你们能够精通音乐,我还期待你们去拯救地球。如果未来人类实现了全面健康、和谐、和平、没有战争、相互理解、平等、公平,我不认为这背后的动力会是政府、武装组织或企业。我也不再把希望寄托在宗教上,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因宗教而卷入的战争绝不少于它们带给我们的和平。如果未来人类能够实现和平,如果大家都认识到这些内心中无形的东西应该和谐共处,我相信这背后的动力会是艺术家,因为这正是艺术家的作用。因为在集中营以及911当晚,也许能够安抚我们心中无形的生命的正是艺术家。

 

 

 

卡尔·波纳克(Karl Paulnack)
伊萨卡学院惠伦音乐中心音乐学院院长

 

关于卡尔·波纳克

卡尔·波纳克被《波士顿环球报》称为“钢琴大师”。截至目前,他已经在北美、欧洲和俄罗斯等地举办过1000多场演奏会,在爱丽丝·塔利音乐厅、卡耐基音乐厅、莫肯音乐厅和威尔独奏厅以及坦格活德音乐节、国会图书馆和好莱坞露天音乐会上都留下了自己弹奏钢琴的身影。目前,Paulnack在伊萨卡学院担任音乐学院院长一职,并于2002年至2013年负责波士顿音乐学院的音乐项目。他在坦格活德音乐中心歌剧团工作了十余年,曾担任小泽征尔和詹姆斯·勒凡恩的音乐助理。他曾在明尼苏达大学、南加州大学和西方音乐学院担任教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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